我读初二下学期时,母亲在教师节分到了一个大白搪瓷牙杯,还有几块压成小四方的茶块,白色发黄的包装纸上印着三个红字:甘和茶。说是中暑了用开水泡着喝了,当药。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没中暑还是舍不得喝,就一直搁在厨房角落那只红漆斑驳的木箱面上。
直到有一天,看到几只小小的蛀虫在茶块上爬出来。
我掰了小半块,放到搪瓷杯里头,然后倒上开水,茶块慢慢的散开,看它渗出黄褐的颜色,一股古怪的枯叶味扑上来,随着几只黑色的蛀虫也飘到了汤面上。
这就是我对茶最初的印象。努力回想那天是不是把那杯茶喝了,是一个什么感觉,但就是想不贴切,感觉似乎没怎么好。那会刚从乡下来城里,喝的只是好奇罢了。
这事,过去四十年了。尽管中间还有一些诸如“一枝春”“香片”“茉莉花”“毛峰”递出,但茶叶总体是解渴降暑的,多半由单位分发,百姓的日常,大多凉茶草汤,不甚张扬。
公元年以后,准确点说,是在04、05年,国人突然纷纷想起来五千年历史精粹里有茶这么一项好东西,带头的好像是从台湾来福建经商的台湾客,在石狮、晋江一带最早的工业区加工乌龙茶,盈利可观,带动安溪的青茶茶区迅速扩张生产,铁观音、本山、毛蟹、黄旦,青茶四大名枞被胡建人挂在嘴角,也跟着走南闯北的胡建人,去到全国甚至海外的无数工地、工厂、市场、宾馆……福建人到哪里,茶就跟到了哪里。
当代的茶“文化”似乎就这样开始在胡建人的乡情里泛滥开来,随着一些商人成就的提高,福建的茶,从南到北,喝成了一时风尚。
茶,先为药,后为饮。《神农本草》中,做为治肛瘘、解毒的药来记载。但当代的“茶文化”,却是买卖赚钱的由头,跟“文化”没什么实质关系。大宗的茶叶生意,或是品牌走红的茶,背后更多的是风险资金的操控,是权势的回佣,与茶叶本身的好与不好并无品质标准的关系。
也就是说,茶叶与许多生意一样,成了风投和回佣的金融工具,不能幸免。
黑、白、绿、黄、红、乌龙,六大茶系,都是铁掌水上飘。
不能再展开聊了,这样写下去,洋洋数万言,离题几千里。就聊聊茶味罢。
世上所有的茶,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苦。
不苦不涩不是茶。从我师傅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一代代传下来,对茶的结论,就只有这句话。没有一丝神仙气息。
所有在品牌包装里窃笑的神仙,都是价格,而不是价值,更不是腾云驾雾包治百病的仙丹。倘若把它当成你的仙丹,恭喜你,你把走火入魔当作成仙得道,踏入不可救药的价格狂的不归路了。
不论是山凹台地的,还是坑涧核心区的;不论是大叶乔木的,还是齐整灌木的;也不论是云雾滋养白晒的,还是传统足火烘焙的;不论是只取新枞嫩芽的,还是特选陈年老叶的……都没有走脱一个“苦”字。至于它们个体又分别叫什么,不重要。
许多人说,茶如人生。茶是什么?人生又是什么?看不清自己,品不到本质,无非人云亦云罢了。刻意的装腔作势,那是人生的苦。苦不能言,拿一片树叶来比喻,以为高深,其实无奈。当然,把“茶如人生”四个字拿来做由头、当买卖,卖到买的人都云里雾里了,也是一大成就,倒是人生好像就只有坑蒙拐骗,而一片树叶却何其无辜。
大致可以这么说,人生有多少种,茶就有多少种,茶的味道也就有多少种。茶是境界,更是生计;茶是具象,也是虚无;茶是真实,也是妄伪。
早上又赖床,起来的时候已过了大半上午,沏了杯武夷山朋友新寄来的茶,心神恍惚一下,茶在杯里泡过了头,坐杯了,坐杯的茶,浓且苦。突然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一次泡尽的又浓又苦的茶,分成十次八次泡,要的是把一次在舌面化不开的苦浓分摊成十次八次在喉头袅绕的薄淡恬适,于泡茶,是个化苦的手段,于人生,是个求不苦的办法。
没有不苦的茶,只是苦的程度和味蕾的接受度不同。相信世间也没有从头甜到尾的人生。能化得开的茶,基本上算是好的茶;而能懂得品苦,处薄苦为清甜,基本上是好的人生了。
.1.29除夕前
“一是斋主”:
诗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鉴定师、评估师
中国文化艺术人才库艺术品一级鉴定师
孙瀛洲古陶瓷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中国文物网高级鉴定评估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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